于松寿鼻翼微微扇动着,半天不说话。

    于思卿起身走到爷爷身边单膝跪下,又劝解了半天。于松寿脸上阴霾才逐渐消散,伸手拉起了于思卿,咬牙切齿说道:“我知道你是好孩子,可你老子在外面做的那些事,太败坏主子的名声了。我真是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揭他的皮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说道:“这眼镜真的是赫少爷给你买的呀。远英哥哥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他连向赫远英使眼色。赫远英也站起来了,温言道:“于爷爷不愿意要,是不喜欢这个样式?我出去再给你买一副。”

    于松寿也知道他们俩是要哄自己开心,深深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别费那钱了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把那眼镜盒小心翼翼搁在桌上。于松寿又好一会儿没说话,垂着头,默默坐在椅上。

    于思卿看见他的头发整个儿雪白了,周身散发出一种西山垂暮的黯然之气。他心里忽觉一阵难过。

    屋子陷入一片死寂。于思卿也不知道怎么劝他爷爷才好,他爷爷和他父亲两代人的矛盾实在太深了。

    赫远英看于思卿一脸愧疚的的样子,便换了个话题,说起他们家这回到建陵来,是为了给老夫人做丧事。

    于松寿想起昔日状元府嫁女的故事,这才渐渐转换了情绪。

    赫远英又说起,他们家如今都搬进了状元府,于松寿颇为感怀,说道:“杜家人都是好人,不过他们书香门第,总是有些清高架子,看不起做生意的人,所以状元府从来不跟孟府来往。对了,赫少爷是京华搬来的?你在京华可见过孟府的人?

    赫远英说道:“听说过,但不曾来往过。”他不好说,其实他父亲也看不起孟家。

    于松寿向门外望了一望天色,叹道:“算来主子们上京也有三十多年了。头几年还常有人回来的,这些年连一点儿影子都摸不到。我空守着这一套大宅子,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主子盼回来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心想:“于爷爷既然是做管家的,那一定是孟府的心腹,怎么没跟孟家人一起上京呢?看房子的差事,交给其他人也过得去。为什么偏把管家留下了?”

    他心中有这个疑问,正不知该不该问,于思卿看爷爷又有些低落,忙打岔道:“爷爷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于松寿说道:“哎呦,你看看我,刚还说别再啰嗦呢,又忘了。你等着,我去叫周大妈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笑道:“还是我去吧,我都闻到隔壁烧饭的香味了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起身要跟过去,于思卿小声取笑他道:“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?平时到我家,也不见你赶着端茶倒水的,今天像个第一回上门的姑爷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笑了,说道:“我不是怕你一个人拿不了吗?”

    于思卿笑道:“又不是拿大缸,有什么拿不动的?你坐着陪我爷爷吧。”他挽起袖子,机机伶伶走出去了。

    三十多年前,孟府阖家搬到了京华,留下了于管家和另外几房家生仆人在本宅。隔壁那一户周家当年也是孟府得脸的大仆人。

    于松寿年事已高,独居在家,不舍得花钱雇仆人伺候自己。于益宗就每月给周家送些钱,让他们帮着照管老父。于松寿的一天三餐、浆洗衣服之类的家务,都由周家包办了。

    于松寿这里的新闻,周家也会悄悄禀告给于益宗,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譬如老花镜不好用了,于老管家请了大夫来瞧,这都是周家给于益宗递的消息。

    这一切当然都是瞒着于松寿的。于松寿一直以为周家看在同府当差的情义上,对他特别照顾一些。

    当然,做管家的都是精明人,他心里多少猜得到,周家肯定拿了他儿子的好处。不过真要捅出来,谁的脸上都不好看,他也就装糊涂了。